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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臨國,就像是一匹欲望滔天的狼,吞了邑烯後並不滿足,還妄想吞並當今天下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安綏。

其世子元鈺,與公皙辰年紀相仿,卻是出了名的工於心計,心狠手辣。據說,他親自殺死了自己的母後,隨後逼迫東臨國主封他為諸君。

這樣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,卻是親自到安綏來布局,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勇氣。

“我需要知道,從中元節的前一日算起,都有哪些人提出過想要見我。”公皙辰對華添垠道。

在大多數人眼中,他們的太子殿下還是個病秧子,深居內宮,久不見人。若這當時有人提出要見公皙辰一面,極大可能是他們已經知曉公皙辰不在宮中,卻還想要親眼驗證。

因此,這些人當中必定就有與元鈺謀合之人。

“這個好辦,待臣打聽清楚了,便書寫一份名單交於殿下。”岳父華添垠依舊對女婿恭敬地答著,殊是忘記了自己不久前還喊過人家小兔崽子。

公皙辰當然不知道岳父背地裏是這麽叫自己的,轉頭喊了華搖一聲:“大當家。”

華搖正百無聊賴著,應道:“嗯?”

公皙辰淡淡道:“一會兒你帶我去躺梅苑吧,我有件事要問問梅大夫。”

她答應幹脆:“好啊。”

梅苑裏飄著陣陣藥香,裊裊輕煙從樹下升騰起,煎藥壺前小火漫漫無人看管。順著藥壺的方向看去,還能看見不遠處院子裏那放柴火的棚下稀罕地躺著一個男人。

男人淡然自若地躺在一堆稻草上,看外相,僅僅是有些狼狽,他臉有些臟,僅僅能辨認出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。簡而言之——只能看出是個人。

梅子西看完京都內的情況便回來了,一如既往清冷的神情。她走到樹下看了眼藥壺,大概是煎得差不多了,便取了個小碗盛了一碗湯藥,然後隨手擱置在院內的石桌上,惜字如金地沖棚下男人道:“慕容銀,過來喝藥。”

原來此人便是那華搖曾經騎馬兩個時辰只為一睹容顏的慕容銀,也是中元夜梅子西遇見的慕容銀。

中元節過後的第一日,梅子西照常入山采藥,發現了暈倒在林中的慕容銀。

出於對男性的厭惡,她本不想多管閑事就此走開,誰知這時候慕容銀忽然蘇醒,一把抓住了她的腳,虛弱地懇求她救救自己。

驀地想起了一些過往。

“晦氣。”梅大夫於是口嫌體正直地將重新暈過去的慕容銀背回了梅苑。但她不願讓慕容銀進屋,就隨便將他丟在了棚下。

奇怪的是,梅子西醫術高超,卻也不知道慕容銀是怎麽了。他脈象覆雜,時強時弱,大有下一刻便會一腳登天的趨勢,但很快,又會恢覆常人四平八穩的樣子。

梅子西行醫多年,還從未見過如此癥狀,一時躊躇著要不要趕他走,正巧這慕容銀看著人模人樣,可惜是個無賴,呆在梅苑就不肯走了,非要梅子西治好他。

兩人便默契十足地呆在了一起——你給我當醫例,我給你治病。你治好了滾蛋,我治完了揚名天下。

一說喝藥,慕容銀屁顛屁顛地就從稻草堆上起來了,一眨眼晃到桌前,也不猶豫,將那苦到舌根的湯藥一飲而盡。

他緊皺著一雙俊眉,難以忍耐的痛苦神色,對梅子西道:“嘖,梅姑娘下次能不能手下留情,將藥煎得甜些?”

梅子西一直站在幾步外看他,好像他身上有跳蚤似的不願靠近,繃著一張臉,冷冷道:“想死的快些,我就給你熬碗甜藥。”

慕容銀苦笑著搖頭,不說話了,半晌,才看著空蕩蕩的藥碗嘀咕道:“可是真的很苦啊……”

梅子西看他一眼,眉峰不經意地一陡:“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中毒的?”

她將慕容銀這種癥狀,歸結為是中了某種毒藥。然而現下只能用藥緩解調和,並不能根治。

慕容銀遺憾地搖頭,梅子西便不說話了。

他看看兩人之間的距離,眸光沈沈,忽然問:“梅姑娘看起來很討厭男子?為何?”

梅子西淡淡斜他一眼:“與你何幹。”

正這當氛圍略顯尷尬時,遠遠地有人騎著高頭大馬奔馳而來,一白一紅煞是亮眼。

來者自然是華搖與公皙辰。

此刻的慕容銀渾身上下跟裹了一層抹布似的,臉上也沾著黑灰,華搖這等色胚頭子沒認出來,下馬後只面無表情地淺淺掃他一眼,隨即問梅子西:“你怎麽撿了個乞丐回來,不是從不給男子看病的麽?”

梅子西道:“他這病生得奇怪,正好給我練手,便留下了。”話鋒一轉,“你們怎麽來了?”

“哦,是我夫君。他說他有事要問你。”華搖回頭看向公皙辰,正好見他與那小乞丐對視片刻,很快移開目光。

他倆難道認識?

“進來說吧。”梅子西轉身往屋子走去,幾步便停住,回頭看著那躍躍欲試要一道跟上來的慕容銀,“你呆在院子裏。”

慕容銀頓時委屈巴巴地癟著嘴,立在那裏不動了。

華搖見那家夥灰頭土臉的,不大好看的樣子,也沒什麽好奇心了,幹脆連問都不問,直接拉著公皙辰一同進屋。

華搖知道他是太子,自然也知道他有心疾之事。公皙辰原本瞞她,是怕她會對自己心生同情。

他不願看見旁人對自己露出憐憫之色,尤其是華搖。然而當他知道華搖其實從一開始就知曉此事後,莫名的,他松了一口氣。

大概是因為華搖對他的所作所為,儼然不似在對待一個病人,而是真真實實的,將他當做一個正常人看待。

其實華搖有很多細節,只是他並沒有註意到罷了。

梅子西自小習醫,師從高人,按理說,應當會知曉天下奇藥。公皙辰便不兜圈子了,上來便問:“不知梅大夫是否聽說過拂仙芝?”

梅子西神情怪異地看他一眼,道:“聽過。拂仙芝生於毒林瘴沼,終日被毒物灌溉培育,卻是世間難得的奇藥,甚至江湖傳言,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。然而傳言終究只是傳言,就連世間到底有沒有拂仙芝這種稀罕玩意兒,沒一個人知道。”

說完,她耳朵輕動,微微側頭,似乎又在探聽公皙辰的心疾情況,末了,難得的稍稍柔聲道:“怎麽,你想找拂仙芝?”

公皙辰不置可否:“我認識一個醫仙,緩解心疾的藥一直以來便是他給我的。前段時間,我收到了他的消息,他說想要治愈我的心疾,需得找到拂仙芝。”

“醫仙?”

“張衡之。”

梅子西眉頭輕挑:“那還真是有緣。張衡之是我師父。”

公皙辰笑笑,並不驚訝:“早在梅大夫寫那張藥方給我時,我便隱隱猜到了。”

梅子西好似雲淡風輕道:“既然是我師父讓你去找拂仙芝,那便說明這世上當真存在這種起死回生的藥引。”她看看一旁等待的華搖,目光繼而落在公皙辰身上,勾勾唇角,“你小子運氣不錯。”

大概是一語雙關,華搖與拂仙芝,都是他的運氣。

公皙辰的目光從華搖臉上掃過,他似乎是動了動嘴唇,說了什麽,可惜聲音太低,除了他自己,沒人能聽見。但他眼中泛濫成災的柔和,卻是從所未有的,像雨後初晴的天空,萬物幹凈,平靜。

梅子西道,據書籍記載,拂仙芝應該生於南山的瘴林毒沼中。接下來便是所謂的冤家路窄了,這南山不在別處,正好位於東臨國。

公皙辰不以為意,只道:“好,知道了。多謝梅大夫。”

關於劉兆的審判還未結果,那些父母便依舊擁堵在宮門前。直到入夜時,宮裏才傳出消息,劉兆身為天尹,多年來貪汙受賄,拐賣孩童,謀殺地尹柳行舟之子等等諸多的罪名已被坐實,毫無意外被判即日問斬。

剎那間,滿城沸騰歡呼,就差放兩串炮仗慶祝,一時好像又回到了過節的日子。

還從沒見過全城上下如此齊心協力的時候。

連華搖都忍不住激動,一旁的公皙辰卻沒有一絲笑意。

“沒什麽好高興的。”他道,“劉兆只是一枚棄子罷了,幕後指使都還沒抓出來,也不知道他們在慶祝什麽。”

“至少是除了一個禍害吧。”華搖斜他一眼,“我怎麽覺著,你今晚有點怪怪的?”

夜風簌簌,公皙辰諱莫如深地站在城墻上,面朝京都,眼裏所見燈火盎然,一派繁榮富庶之景。

從記事起,他便覺得那些熱鬧的人間煙火好像與他格格不入。東宮裏什麽都沒有,只有日夜繚繞的藥味,甚至不栽一花一樹。那樣的日子,好像清水一樣索然無味。

所以他對於全城歡慶的場面並不能感同身受,只覺得沒必要。

深吸一口氣,他終於緩緩道:“我的時間不多了,華搖。”扭頭望著紅衣女子,“我快要死了。”

現在的他看起來無事發生,實則早已千瘡百孔,僅僅靠著加大藥量勉強度日。那次洞穴回來後,他常常夜裏心絞,但因為華搖睡在身邊,他只能咬牙忍受,實在無法堅持時,便會又磕上一堆的藥。

張衡之原本給他備好有半年份藥物的,如今不過剩下寥寥,最多兩月。

兩月,如果沒有找到拂仙芝,他會死,毫無疑問。

“我就快死了。”他又重覆了一遍,這次認認真真將華搖望著。

“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華搖楞了楞,很快背過身去。她坐在城堞上,嗓音好似浸透過月光,輕輕的,隨風而至,傳進公皙辰耳裏,聽得分明仔細。

公皙辰便不說話了,默默望著她的背影。

華搖身形高挑單薄,坐在城堞上卻小小一團,紅衣飛揚,像一大團飄飄揚揚的紅絨花,自由灑脫,無拘無束。

他們之間,不僅僅是愛情,還有君臣。

他是她的丈夫,亦是她的君主。

她不會讓他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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